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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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不敢哭出声,只咬着嘴唇点头,抽噎得几乎站不住脚,却还是听到赖明莉的最后一句话。 “向珊,向荣,记住了,这个世界,没什么亲情廉耻,只有有钱、有权,才能活下去。” 两个孩子点头,哭着喊她“妈妈”,“妈妈,你别走,向珊向荣还没有长大。” 赖明莉抽出衣袖,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从大厅里涌出的人群按到在地,拳头和脚踢在她的身上,她一声都不吭,只冷冷地拿眼睛看向自己的孩子,每挨一下,身体就不自觉地抽动一下,血渍从嘴角边滴下来,很快染红了高档的波斯地毯,陈向珊和陈向荣哭着喊着冲着人群叫嚷。 “别打我妈妈,别打我妈妈。” 可是哪里有人听得到两个小孩子的声音,赖明莉很快淹没在人群里,后来,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蒋建志被抬上担架,他已经气若游丝,陈建词陪在他身边,两双手捏在一块儿,男人间的告别没有声音,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蒋建志撑住最后一口气,他已经失血过多,离开似乎只在旦夕之间。 可他终究还是想告诉他的孩子,他是谁。 “建词,我有个事儿想告诉你。” 陈建词紧紧握住蒋建志双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蒋建志几乎脱力,他孱弱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前两天,王思丽都告诉我了,她说她因缘巧合,知道了我的身世。” 蒋建志本已弥留,却被这一句话惊得几乎跳起来。 “王思丽什么时候知道的?” “中山大厦倒塌那会儿。” “怪不得,怪不得了,怪不得他们兄妹反目,怪不得她从老大阵营里脱出来。” 陈建词被蒋建志一句话点醒,他们父子之间,似乎永远都存在着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即便是在这样的相认关头,却还要为世俗杂事纷扰。 蒋建志腹部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将一块又一块的毛巾染红,他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也快耗尽,他想起自己当人家父亲三十三年,却还没听过一声“爸。” 他说,“建词,喊声爸爸吧。” 陈建词终于掉下眼泪,他颤抖着嘴唇,无声地用唇形喊了声“爸”,蒋建志心满意足,他闭上眼睛,七十五年的人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曾经以为,从今天开始,能好好为自己活一活,却哪里知道,今天,不过是自己生命的终点罢了。 有些人,穷尽一生,追求得不过是别人眼中的微不足道罢了。 他念念有词,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归于无声。 “珍珠,我来找你了。” 救护车还在用震天响的声音鸣叫着向前开去,一九九九年的西宁夏天的街头,梧桐树抖落一地落叶,纵横交错的高压电电线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出现,逼仄的街道,低矮的平房,土黄色的墙面和砖瓦色的屋顶,高高的台阶,矮矮的下水道,还有黑灯瞎火的街边公园,偶尔有行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好奇地看着这一辆飞驰而去的救护车,他一定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和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如,陈家三兄弟的人生,从这一天开始,被拉到了不同的三条平行线上,往后经年,再无交集。 第77章 爱与恨的较量(四)…… 喜事变成丧事, 蒋建志在送医途中不治而亡,陈建词陪了最后一程,陈拓在开元酒店掌控大局。 他指挥着几个行政部门的人将同事一拨拨送走, 人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谁也不敢多嘴, 可临走时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嘲笑的有之,幸灾乐祸的也有之, 当然几个老部下一些跟了陈高鹏或是陈拓年份长的倒也是真心的痛心疾首, 可谁也不能否认的一点便是,陈家是真正的走向败落了。 从“中山大厦”倒塌开始,到杨宝莲坠湖, 再到陈建民入狱, 陈高鹏去世,最后到今天的蒋建志被刺死在庆功宴上,陈家真正是应了当年风水先生的一句话, 什么时候破了东钱湖畔的风水, 什么时候就是陈家家败之时。 人快走完时,警察也赶到了,赖明莉被打得奄奄一息,脸上被血渍和污渍糊得不能打眼看,可法不责众,人人都出手了,赖明莉也只能自认倒霉, 两个孩子哭到筋疲力尽, 陈拓蹲在赖明莉身旁,只为问她一句话。 “既然带了刀,为什么还要带上我侄儿侄女?” 赖明莉笑嘻嘻地看他一眼, 说:“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就是比狠,谁狠就是谁赢,陈建民筹谋二十年,就是不够狠,毁在蒋建志那只老狐狸手上了。” “我带他们来,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妈妈是怎么给爸爸报仇的,等他们长大了,才不会再让人欺负了去。” 陈拓脸上的表情阴晴难定,只是喃喃,“你这个疯女人。” 两个警察带着医生赶过来,将赖明莉架出去,看见陈拓蹲在边上,估摸着是亲戚或是朋友,冲他点点头,“跟我们去一趟警察局。” 陈拓往大厅里看,杨妮儿还在陪着几个行政部的主管送员工出门,他难得注意她的穿着,她今天穿了条银灰色小礼服,盘着头发,微微露出些小礼服。 陈拓看了会儿,起身准备跟着警察离开,谁知道杨妮儿感受到他的注意,朝他这边看过来,看见他身边的警察,人愣了愣,急步走过来。 陈拓轻轻拍了拍她后背,“你别跟过去了。” 杨妮儿看着趴在地上的赖明莉,她已戴上了手铐,两个孩子哭到脱力,被两个女警察护在一边,杨妮儿想起两年前,她同赖明莉的第一次相见,她将她赶出“民亚娱乐”,她狼狈地离开,从那以后,她每每在午夜回想,也会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羞愧。 往事漫上心头,虽然早就物是人非,杨妮儿靠在陈拓怀里。 “拓哥,我想跟着去看一眼,你知道的,从前…” 哪个男人能听得下自己女人的嘴里说出从前跟过其他男人当过情妇的话,陈拓当下变了脸色,松开捉住杨妮儿的手。 两个警察上来,将赖明莉架着上了警车,陈拓跟上去,回头看了眼杨妮儿,发现她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终是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 “别告诉我,你这会儿还挺同情这个女人的?” 杨妮儿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同他一起上了警车,有个医生在警车里检查赖明莉的伤势,伤都是皮外伤,没什么锐器或是钝器伤,性命是不要紧的,只是要养好怕是要上一段时日。 赖明莉半坐半躺,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陈拓和杨妮儿一双交握的手上,她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眼睛避开去,可撑不过两秒钟,两只眼睛又偷偷滑回来,痴痴看着那两双手。 或许,在她的印象中,她同陈建民,也有过这样美好婵娟的时光,那时候他们新婚燕尔,陈建民日日回家来吃饭,后来,他们生下一双儿女,生活再没像那时候那样幸福美满。 只是可惜,幸福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悲伤和背叛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两个女人的视线不自觉地交汇,两年前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可哪个女人会对自己老公的情妇忘记长相,尴尬和不知所措蔓延在空气里的每个角落。 警车里两个警察,一个医生都沉默着,或许这种场景见多了,可陈家到底是西宁市里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如今闹到如此地步,大哥的媳妇杀了跟随陈家超过六十年的蒋秘书被押上警车,老二和老二的媳妇作为证人和知情人也一起被带上了车,可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三个人沉默着,车里的气氛僵着。 最后还是赖明莉,终于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来,拽了其中一个警察的手,问自己的孩子哪儿去了。 那个警察还挺鄙夷,“这会儿想起自己的孩子来了?早干嘛去了?” 陈拓朝那个警察看了眼,后者慑于他的气度,不敢再作声。 陈拓低了声,“孩子让王思丽带着呢。” 赖明莉几乎惊跳起来,“怎么能让王思丽带着?陈拓,你这是居心叵测。” 杨妮儿眼瞧着不过两句话,车里的气氛就剑拔弩张了,她急忙拦住陈拓,不让他再往下说。 她自己接过话,“大嫂,你要是不放心王思丽,我明天一早就去把孩子接过来。” 赖明莉倔着脖颈,“谁是你大嫂?” 杨妮儿软着声音,“那我喊你什么合适,你听着心里能舒服?” 赖明莉笑起来,那笑容里含满了讽刺和瞧不起,“你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女孩子,你觉得喊我什么合适?” “我一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大家闺秀,竟然赶不上你一个贫贱女的心机,先是傍上我老公,被我赶走之后又傍上陈拓。” “不知你耍了什么手段,一个个全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从周习凤,再到杨宝莲,最后竟然到吴美人,你个狐媚子,真是好一番手段。” 陈拓听不下去,眉头几乎皱成疙瘩,赖明莉来了精神,还想要说下去,他给拦下了,只一句就让她闭了嘴,“大嫂,我看在陈家原来只得我们两个亲生兄弟的份儿上,今儿个才坐上来帮你,你要是再不分青红皂白辱骂我老婆,我现在就下去,从这刻儿开始,陈建民是死是活,陈向珊和陈向荣是死是活,我统统都不再来管。” 赖明莉果然不再说话,只拿一双不甘心的眼睛瞧着杨妮儿发狠,杨妮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此刻同陈拓彼此拥有,若是谁敢来觊觎陈拓,想必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个人到了公安局,按照程序,赖明莉被羁押进了拘留室,陈拓和杨妮儿分别做了笔录,一直闹到后半夜,程序才算走完,陈拓正准备带着杨妮儿离开,忽然从里面出来个警察,说是赖明莉想见他们一面。 陈拓牵着杨妮儿正想进去,警察却将杨妮儿拦下,说是赖明莉只想见陈拓一人。 陈拓瞧了瞧警察,“我知道她要求我什么,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我老婆做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妮儿便跟着进去了,赖明莉已经换了身蓝白条的衣服,本来羁押室是不用换衣服的,但她身上原来穿得那身衣服,被蒋建志和她自己的血染得不能看了,这才换了公安局给犯人准备的囚服。 这人呐,就是这样,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其实人都是靠这些外来物质包装出来的,真正靠自己气度取胜的人,又能有几个,赖明莉就是这样,从前华衣美服,再加上身份摆在那里,人只要走出来,即便不说话,也能震慑旁人,杨妮儿便是如此,她一直记得,两年前在陈建民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赖明莉,一身名牌衣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她那会儿就觉得怎么有这样衣食无忧的女人,仿佛一生都被老天爷宠爱着。 不过才两年,那个衣食无忧的高贵女人便从云端跌落地狱,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囚犯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颧骨处淤青一片,两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手脚都戴着镣铐,一步一挪地走里头的羁押室里走出来。 三人坐在会见室桌子的两端,彼此都怀揣心事,赖明莉自然不知道杨妮儿此刻心中的唏嘘和感叹,她哆哆嗦嗦地将双手附在陈拓的手背上。 “二弟,嫂子思来想去,有件事情,也只能托付给你。” “二弟,嫂子知道,自从你来到陈家,嫂子从来没一天给过你好脸色看,从来都是冷嘲热讽故意让你下不来台,可是…可是,嫂子再不懂事再对不起你,两个孩子却是无辜的,他们是陈家的骨血,说起来,我听你刚才在警车上的那段话,陈建词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了,原来,公公只得了你们两个儿子,如今,我老公身陷囹圄,陈家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主持大局,嫂子希望你可以…可以…” 赖明莉再说不下去,捂住脸抽泣,都说兔死狐悲,陈拓不免也心中戚戚然,他将赖明莉另外一只手从自己手背上拨开。 “嫂子,我已经将手上的股份给了老三了,高鹏企业从此与我,不,与我陈家,再无关系了。” 赖明莉惊到几乎坐不住,“你们今天的庆功宴,就是为了股份转让的事?” 陈拓点头,“正是。” 赖明莉终于崩溃,扯住头发嚎啕大哭起来,“公公婆婆啊,建民啊,这可怎么办啊。” “老二啊,你真是糊涂啊,你们陈家祖祖辈辈的心血,你怎么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啊?” 声声泣血,陈拓不忍再听,身边的杨妮儿伸出手,同他双手交握,两人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心疼,这一刻,时间似乎停驻,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虽然心疼虽然不忍,但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杨妮儿站起来,走到赖明莉身边搀扶她,“嫂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同情你,其它的忙,我帮不上,但你今天所求拓哥的事儿,我可以替他答应下来,而且可以向你保证,从此将向珊和向荣视如己出,平安护他们长大。” 赖明莉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着杨妮儿,眼眸里泪水点点,她慢慢滑跪下去,向这个昔年刻骨痛恨的人,磕下头去,“那如此,谢谢弟媳了,千恩万谢,明莉来世再报答你们了。” 第78章 爱与恨的较量(五)…… 陈拓和杨妮儿奔波一整夜,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微明,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 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宴席里发生的事, 仿佛还在眼前一遍遍地回放, 此中的惊心动魄,完全不能用语言表达, 杨妮儿静静躺了会儿, 朝着陈拓的方向半侧了身,想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陈拓拿手肘半撑住身体, 轻轻将杨妮儿的额头亲了一遍又一遍, “妮儿,今天谢谢你。” 杨妮儿用手背顶开他,笑着侧头, “谢我什么。” “我本来想不好, 要不要替陈建民养孩子,好在你愿意替我做决定。” 杨妮儿笑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脸色灰败下来,有些事情,不忍触碰,只要一想起若是泉下的陈高鹏知道, 该是什么心情, 心里就像被一双手揪住似得火烧火燎。 她问陈拓,“陈建词,真的是蒋建志的亲生孩子吗?” 陈拓摸了摸她的头发, 将她的头发绕在手指头上玩儿,“八九不离十了。” 玩了会儿,看杨妮儿兴致不高的样子,笑着安慰她,“你也是真善良,老头子自己对待感情也不是什么善人,要不然也不会弄出我这么个私生子来。” 杨妮儿挑着眉毛睨他,“如今你倒是看开了,我听说呐,从前啊,这三个字是你最大的忌讳,谁敢在你面前说这三个字,你能当场跟人家打起架来。”